距离阿斯马拉不远，在厄立特里亚的首都，坐落着一个“坦克坟场”——这片土地上散落着成千上万堆放在一起的军用坦克，生锈的卡车和破旧的汽车，这是与埃塞俄比亚30年毁灭性冲突的残余。巨大的仙人掌在这个钢铁迷宫里发芽，结出橙色和藏红花色的果实。孩子们偶尔会偷偷溜进墓地，用上面有空锡罐的长棍子把水果捡起来。

一个叫约纳斯的人轮班看守这个地方。(出于对其人身安全的考虑，本文化名。)Yonas不介意孩子们进来吃仙人掌。相反，他保护它不被人偷走金属、橡胶和其他材料的碎片。他说，拆除部分墓地就像拆除厄立特里亚的部分历史。对他来说，厄立特里亚充满冲突的历史应该与所有人分享，尤其是现在该国已经与埃塞俄比亚签署了历史性的和平宣言。

厄立特里亚的独立战争从1961年持续到1991年，是近年来非洲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之一。它结束了双方有125000名士兵。Yonas本人是冲突的老手。他说:“墓地是为了让所有人亲眼目睹战争期间发生的事情。”尤纳斯把这个地方看作是一个“纪念碑”，纪念厄立特里亚不太可能战胜规模更大、装备更精良的埃塞俄比亚军队。

乔治梅森大学冲突解决教授特伦斯·莱昂斯认为，战争期间厄立特里亚和埃塞俄比亚军队的差异确实令人吃惊。“那真的是农民军队，穿着轮胎做的凉鞋，拿着缴获的武器，与苏联提供的军队作战。”

尤纳斯解释说，坦克墓地本来是埃塞俄比亚的秘密，但厄立特里亚人却把它公之于众。在战争期间，埃塞俄比亚人会把他们被摧毁的军事装备藏在阿斯马拉城外，因为他们知道把这些装备留在街上会鼓舞厄立特里亚人的士气。然而，1991年厄立特里亚取得胜利后，士兵们收集了他们能找到的所有剩余的机械，这些机械遍布全国各地，并将其倾倒在同一地点。它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和公共场所。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战争机器都能收集起来。Yonas讲述了厄立特里亚人在踩到被遗忘的地雷后失去四肢的故事。他说:“还有更多，还没有全部清理干净。”“有些地区甚至连汽车都无法到达，但那里仍然有军事装备。”随着越来越多的军事装备被发现，墓地可能会变得更大。

厄立特里亚的历史是一部统治和斗争的历史。1882年，在殖民主义“争夺非洲”期间，意大利人成为第一批在厄立特里亚建立定居点的欧洲人。1941年，英国希望遏制意大利在非洲之角不断扩大的影响力，在克伦战役中击败了意大利军队。许多士兵本身来自苏丹和印度等殖民地。

这场冲突使厄立特里亚摆脱了意大利的统治，但该国的内陆邻国埃塞俄比亚计划接管。1952年，联合国让厄立特里亚和埃塞俄比亚成为同一个联邦的一部分，很快厄立特里亚人开始反击。1962年，当时的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吞并了厄立特里亚。在20世纪70年代，一些厄立特里亚人成立了一个马克思主义解放运动，称为厄立特里亚人民解放阵线。

塞拉西于1974年被推翻，约纳斯与e.p.l.f一起对抗苏联支持的Derg政权。谈到那次运动，他仍然很自豪。“我们厄立特里亚人很强大，非常强大，”他说。“参加战争的厄立特里亚一方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

厄立特里亚于1993年在一次压倒性的公投后正式获得独立。当时的e.plf领导人伊萨亚斯·阿费沃基(Isaias Afewerki)成为厄立特里亚总统。莱昂斯说:“伊萨亚斯是一个传奇人物，几十年来一直在厄立特里亚政坛。”Afewerki可能导致厄立特里亚独立，但与埃塞俄比亚的敌对行动仍在继续。反复的边界争端在1998年至2000年间升级为一场全面的战争，导致大约7万人死亡两边都是。

乌普萨拉大学(Uppsala University)历史学教授Tekeste Negash说:“这场战争造成了两个不同的现实。”战争结束后，厄立特里亚坚定的孤立主义加剧了该国的贫困和不平等，而埃塞俄比亚很快就获得了蓬勃发展的经济。尼加什说，到2018年，两国之间的差距如此明显，以至于坦克墓地失去了大卫和歌利亚的象征意义。“坦克墓地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荣耀价值。它完全褪色了。”

但随后埃塞俄比亚和厄立特里亚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自阿比·艾哈迈德于2018年4月成为埃塞俄比亚总理以来，两国建立了和平外交关系。几个月来，厄立特里亚人和埃塞俄比亚人都在庆祝两项和平协议。20年来，第一次有商业飞机从亚的斯亚贝巴飞往阿斯马拉，电信线路重新开通。

约纳斯高兴地看到厄埃关系得到改善。“我们希望与埃塞俄比亚实现和平，我们很高兴它已经实现了。”但他说，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即使有和平，历史也不会改变。”对他来说，坦克墓地提醒着无数为独立而战而牺牲的士兵，以及埃塞俄比亚军队的无情。“大量的设备表明，他们愿意用多大的代价让厄立特里亚消失。”

当许多人惊讶地看到两个曾经的敌人拥抱、跳舞并赠送礼物时，其他人则持怀疑态度。厄立特里亚和埃塞俄比亚的关系可能已经改变，但Afewerki的独裁政权没有改变，《国际危机》埃塞俄比亚问题高级分析师William Davison评论道。“这是一个独裁政权，很多决定都是由总统和一些关键顾问、部长、将军做出的——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圈子。”周围占厄立特里亚人口的12%他逃离了这个国家，主要是为了躲避镇压政策。

对于许多逃离厄立特里亚的人来说，坦克墓地是一个黑暗的象征。人权活动家兼记者梅隆•埃斯特法诺斯(Meron Estefanos)表示:“这种不可能的叙述让我感到难过，因为大多数参战的人现在都在监狱里。”埃斯特法诺斯说，他们在独立后要求改革而被监禁。“坦克墓地提醒人们厄立特里亚的不公正。”这个国家仍然没有宪法，对媒体实行完全控制，到2013年已经有了逮捕至少1万名政治犯没有指控或审判。

比约克内斯大学学院和平与冲突研究主任Kjetil Tronvoll说，也许厄立特里亚和埃塞俄比亚走到一起的真正原因是打败共同的敌人: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提格雷是一个与厄立特里亚接壤的地区，tplf在那里积累了大量财富和强大的军事力量。

与此同时，历史学家尼加什怀疑，这两个昔日对手之间不断升温的关系掩盖了一个让厄立特里亚和埃塞俄比亚重新统一的秘密计划。他认为，考虑到厄立特里亚人和埃塞俄比亚人有着深刻的认同感，统一就更有可能实现。

乔治梅森大学教授莱昂斯说，坦克墓地的象征意义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历史的发展，它也在不断变化。他说:“武装斗争必须被重新教授、重新学习，这个故事必须被重新讲述，这样坦克墓地才会有不同的意义。”他接着说，随着参加战争的厄立特里亚人被新一代所取代，坦克墓地将“帮助他们认识到自己是谁，他们的国家从何而来”。对尼加什来说，坦克墓地是厄立特里亚独立的缩影;他说，如果厄立特里亚和埃塞俄比亚的边界真的消失了，墓地作为厄立特里亚独立灯塔的象征也会消失。

在未来的岁月里，坦克墓地的象征意义将掌握在每一个厄立特里亚人手中，包括那些不会记得与埃塞俄比亚冲突的几代人。但就目前而言，有些人，比如Yonas，会讲述这些年来它的意义，以及它的来源。“它让你想起我们经历过的一切——战争，在战斗中死去的年轻人，”他说。Yonas不会忘记他的国家的痛苦历史，但他对厄立特里亚和埃塞俄比亚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时代感到欣慰。“现在和平了。”

你可以加入对话在Atlas Obscura社区论坛上讨论这个故事和其他故事。